小時候不懂榴槤美味,對其認知僅止于味道之強烈,如此綽綽逼人,在空氣中活躍跳動,高調侵入,再慢慢的撤退,性格鮮明,用一種我就是這樣子的姿態橫行。那是榴槤季節,一年兩回。我坐在客廳地上擺弄著玩具,廚房那頭傳出濃濃榴槤味道。大人們圍坐一堆,用巴冷刀剝開榴槤的堅決外殼。啊,黃肉干包,他們喜道。紛紛出手,嘴里啜出滋滋意猶未止聲。有人接過剝開一半的榴槤,從坐姿蹬起,換蹲的,兩手壓在半粒榴槤兩端,稍一使力,裂開,又是一排美味的黃肉干包,紛紛出手。
那時榴槤季節分明,一年來就那個時候可以吃到榴槤。大街小巷都有臨時在路邊擺起的榴槤攤子。路過的車子停下,檔口主人手起刀落,客人捉起榴槤果實放入口里,吃了一番后還會買幾粒回家。我們家的膠園里也種有幾棵榴槤樹,所以爸爸每天都會去巡視,早午晚各一次。膠園旁是別人的榴槤園,榴槤季節時園主都會在小屋里守夜,偶爾遇見爸爸寒暄幾句,再從一籮籮的榴槤里抽出幾粒給爸爸帶回家。不過爸爸間中也會在外頭買榴槤回來,試試不同的味道。其實榴槤的味道大體來說是一類,細分之下卻是千變萬化,苦的、甜的、苦中帶甘、甘中帶苦、淡的濃的、等等,各有所好。我們家偏好苦中帶甘的,外頭買回來的榴槤都是謎團,剝開揭曉謎底,有時歡喜有時失望。吃榴槤亦是人生,如果阿甘是馬來西亞人,他大概會說:人生就像一堆榴槤,你永远也不知道剝開的下一粒榴槤是什么味道。不過自己園里種的榴槤脾性都被家人摸熟了,土種榴槤,哪一棵的味道比較苦,哪一棵比較甜,哪一棵殼厚果小,哪一棵的種子小果肉多,爸爸和媽媽對這個都很熟悉。
上個周末回家,隨他們進園里拾榴槤。和小時候的光景不一樣,膠園已經翻種成油棕園、隔壁的榴槤園也不再有人守夜,大概是榴槤價錢便宜,不值得花費這功夫了。我們園里的榴槤樹在也死了幾棵,剩下四五棵。也沒特別照顧,就讓他們自生,依舊是一年兩次結果,父母也沒功夫看顧,就一天去兩回,看到多少就拾多少回家。我們都不在家,兩老也吃不了多少,幾年前所有榴槤樹健在并茂盛時還試過榴槤多得自用不暇,只好賣掉。如今光景不再,幾棵和我一起長大的榴槤樹被油棕樹侵蝕地盤,果實累累的盛況不復。我跟著雙親,看他們駕輕就熟漫步在零散落在油棕樹群中的榴槤樹,從看起來無異的草堆里拾起一粒粒榴槤。仿佛回到小時候,我們在榴槤樹下拾得榴槤,堆成一群,安靜的刺猬般乖乖縮起身子。就地剝開一兩粒,大家蹲在地上大吃,嘴巴的變形魔術,軟軟的果實入口,骨碌在嘴里翻滾一陣,吐出硬邦邦的棕色種子,隨手丟在榴槤樹下。如此道地的循環,從榴槤樹開始的,最后回歸滋養榴槤樹的土地里。
而那樣就夠了,那天我們在家里和爸爸一起吃了幾粒榴槤,都是來自園里那幾棵和我們幾兄弟一起長大的土種榴槤樹。所謂土種,那是我,和我的家人,不需命名的以時光以及地緣性累積下來的聯系,隨時都可以輕易喚回的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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