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 - 《一磅的悲傷》

看石田衣良的小說始於《池袋西口公園》系列。那是一連串的推理短篇，背景是東京池袋的街頭，出場人物是那些在街頭上行走的人們，有小混混、幫派老大、上班族、學生和店家。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些故事彼此關聯，有些人彼此相關。小說的主人翁是社區裡類似偵探的角色，接受委託，解決問題。每一次委託的發生隨後的真相大白總叫人唏噓，有時無奈有時感觸有時釋然有時遺憾。石田衣良下筆冷靜，描述簡明暢快。人物刻畫也不羅嗦，好像是素描裡的鮮明輪廓，用一些動作當畫筆，人物的個性樣子就浮現出來了。我最著迷的是他如此冷靜又簡明的筆觸下描寫出來的人情，那是類似冬夜裡緩緩燃燒的火爐。冬天本來就冷，還好有火爐；你慢慢靠近，溫暖漸漸爬上身體，有那麼一刻你覺得很滿足，就是這樣子的閱讀經驗。

這次《一磅的悲傷》，是第一次讀石田衣良在《池袋西口公園》以外的作品。也是短篇，裡頭有十個故事，說的都是過了三十歲後發生的愛情。那樣子的愛情洗盡鉛華，男女主角都是有故事的人，雖不至於歷盡滄桑也曾在愛情裡浮浮沉沉經歷一番。當他們再次遇上愛情的機會，他們如何面對？故事都很平凡，沒有什麼轉折情節，生活化得簡直就是曾發生在你我身上的熟悉記憶。可是裡頭貫穿著一種堅實的力量 - 樂觀的期待以及再次出發的勇氣。所以儘管故事裡三十歲後的愛情看起來很平淡，其底下的堅定心態，才是支撐著生活裡相互依靠的細水長流。

第一個故事《兩人的名字》有一對同居已久的男女，彼此對這般關係的日常已覺厭倦，覺得這樣下去哪裡都去不了，放棄式的無所謂心態。他們居於之前各自的分手經驗，把生活裡每一樣東西都分開，貼上名字確定擁有權。一直到女子領養並深深喜歡上一隻小貓，還來不及取名就面臨小貓因先天性疾病差點死掉的事情。後來兩人當然齊心合力度過了這些，然後一起為小貓取了個名字，一個大家一起共有的名字。擁有一個共同的生命，於是他們的愛情開了花。

第二個故事《他人的婚禮》說男子在一場婚禮遇見那場婚禮的企劃師。男子以為自己對愛情早已死心，婚禮企劃師埋首於他人的幸福婚禮，卻苦無機會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們第一次約會就牽手，一起離開餐廳步行至鄰近的pub喝酒。女子笑說，今晚我可以盡情的喝醉了，因為有人可以送我回家。日常的空氣中因此飄揚著一股可以依靠的信賴感，我為這樣的情節而動容。

然後是《十一月的花蕾》，說在花店工作的已婚女子和一位常客間含苞待放的愛情。偶然只是火種點燃的霎那，要讓火繼續燃燒就得做出一些動作。譬如常客之所以成為常客是因為他每個星期固定時候去花店買一束花，說要送給女朋友的，其實只是想找個藉口和女子說說話，看看女子。而那束花擺在房間，成了他每個星期的思念和期待。這樣的喜歡大概很難有理想的結局，女子明白。她說，“一朵花最美麗的姿態絕對不止於綻放的時刻，盛開的花與含苞待放的花蕾，各有各的美麗。”。她打算好好珍藏這花蕾。

接下來是《尋找聲音》。一位因病失聲的女子因此發現了身旁的男同事的好，因為無法說話而需要以身體語言和筆談來溝通，這彷彿打開了一扇新的窗口，讓她看見了以往沒留意到的東西。一念生而萬念生，當世界變得無比清晰，你從中看見了自己一直尋找的東西。

我最喜歡的故事是《約會要在書店》。一個愛書的女子以對方愛書的程度作為可以交往的可能性。他們第一次約會就在書店，彼此帶對方去看自己喜歡的書籍種類，介紹一番。故事裡提到一部電影的畫面：一對情侶朝著不同的方向躺在同一張沙發上，彼此的腳輕輕貼著，各自看著手上的書。這是女子覺得最迷人的戀愛景象。我也一樣。

《秋天結尾的兩個禮拜》有很巧妙的切入點，一個中年男子總會在自己生日後，年輕的太太生日前的那兩個星期之間特別開心。因為那時他們的十六歲差距會少一歲。對於這樣子的年歲差距，男子覺得對不起。他說：二十多歲的女人，剛好就像是盛開的花朵。我那時卻已四十多歲，早就放棄希望，甚至覺得一輩子不結婚也沒關係，反正今後只會隨著年歲增加越來越老。女子放棄了原本的年輕男友，選擇和大她十六歲的男子結婚，因為她愛著對方，她想和隨時思念著自己的人在一起。彼此的珍惜情感從這樣子的生活面上緩緩流出，告訴我感情可以如此呵護。

讀畢此書，有淡淡的期待，淡淡的哀傷和淡淡的感悟。《一磅的悲傷》有這麼一段：【這世界大概是由大家的悲傷來驅動的-轉動地球的，大概是全世界情侶強烈的悲傷喜悅和快樂。】那是情到濃處最深刻的離別情緒。而《約會要在書店》有這麼一段：【她翻開桌上他送的書，閃耀的銀色大寫字體正在舞動。有關他們兩人的書即將在今天的這個瞬間從這句話開始，不論它將迎接怎麼樣的結局，她都不打算在中途停止閱讀。】那銀色大寫字體是LOVE。

一磅的悲傷，和一磅的喜悅同等重量，愛情大概沒有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