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恐慌

看過了法國電影《Summer time》，夏天時光，相聚一刻，過後就是無盡的回憶，以及無盡的遺忘。不管有些共度的時光多麼雷同，記憶在每個人心裡總有不同的落腳處。如果說世界的結構是空間和時間，那麼回憶只剩下空間來支撐，多麼薄弱。唯有當空間也變成回憶的時候，世界消失，回憶創造了自己的時間和空間，在心裡自給自足。

步出電影院後恍如隔世。商場的人潮依舊熱絡，電影院售票處的人龍健在，鄰近的麥當勞也有人龍買雪糕。我一一穿過那些臉孔，年輕的男的女的一大群的一對對的牽手的聊得起勁的皺眉的神采飛揚的無聊的。我一一穿過他們，彷彿只有我一個人步行。而我確實只是一個人，看完電影后還有一小段午後和一個星期天的夜晚，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度過。商場外頭烈日當空，我在巴士亭等待，也發呆。天空已經沒有卷云了，路上的車輛錯亂得一塌糊塗。德士在路中停下讓乘客下車，後頭的車子一邊等待一邊響笛，加上交通指揮的怒喝聲。我觀看交通，我觀看一個又一個人在巴士亭等車子來載走，他們多數提著大包小包的，那些原本在商場等待的商品就這樣子被帶去一個不知名的空間了。我觀看一個又一個人自德士下來，那些來自某個角落的人魚貫走入商場。商場像一條大魚，它的一呼一吸牽動著人們的進進出出。我望著商場門口，突然間不明白自己幹嘛一個人老遠跑來這個地方看電影。

巴士經過一棟棟公寓，有些單位的窗口打開，有些陽台上有坐椅，我在想住在裡頭的人們會怎麼度過他們的星期天午後呢。巴士經過熱鬧的大街，行人們熙攘，他們活潑的經過，懷有某個目的地。我應該也有目的地，我知道巴士抵達什麼地方，我知道我該搭哪一個方向的輕快鐵，到站後我也知道我要往哪一條路步行，這個過程叫做回家。

可是為什麼我會覺得恐慌呢？天空縱使變色了，我有帶傘。肚子餓了麼，我口袋有錢可以吃飯。我想我是不願回家。這樣子的恐慌已經持續好一段日子，工作天裡早出晚歸，上班時埋首工作，下班後泡咖啡館，回在家裡只是沖涼洗衣睡覺。而且我開始抗拒週末，那所謂的空閒時間我也無意在家打發，每每就是泡咖啡館讀厚厚的書。雖然在家裡也可以自己泡咖啡讀書，我就是偏愛去外頭看書喝咖啡。儘管咖啡館會喧鬧，有時候我卻可以是喧鬧的一部分。儘管我多數也是一個人在看書，有時候我會遇上一大群可以聊天的朋友。於是在那麼人聲喧嘩的空間裡我的一個人會無比自在，我如此安享處於人群裡的寂寞，卻不敢承受一個人躲在家裡的寂寞。看來我得大聲承認自己的孤獨了，那平時我還引以為傲的孤獨，如今化作恐慌的怪獸，一口口吃掉我的怡然自得。

事情必有其因緣，恐慌這怪獸也是我獨自養大的。這段日子裡我對世界極度懷疑，有些信念開始動搖，我失去對未知的好奇，我在渴望著轉變，卻提不起勁出發。我讀著一本本的經書，嘗試了解裡頭的精義。可是我知道不管我了解多深，那些意義或概念上的理解不及親身體驗的了悟。

剛才下了場雨，我在家外頭吃飯回來時雨停了，抬頭見到一道橫跨半個天空的彩虹。摸一摸口袋，才想起沒帶相機出來。怎麼平時出門都帶著小相機的我偏偏這回卻不帶，我凝視彩虹久久，其實也沒錯過什麼。不是每一道風景都得記錄在鏡頭底下的。正如生命裡遇到的某些美麗的人美麗的事，不一定都要留在身邊。

我想起五月天在《人生海海》裡唱過的“就讓它去　我知道潮落之後一定有潮起　有什麼了不起”。我相信我會再度提起勁來的，所以儘管我多麼不願在部落格寫這些記錄消沉的文字，我想小小的改變自己一下，寫出來，是為提醒。